孤焰见这字帖用笔凝练、结字险绝,配合行气错落,生出一种强烈的动态,使每个字都活了起来,再凝目细观,终辨出其中玄机。
原来黄大家特殊的运笔方式,使每个字都有一、二笔划特意延长,打破行间空白,表面上让字体更加荡漾有韵、神彩飞扬,其实正是剑招所在!
他转思极快,瞬间已把每个长笔划连成剑法,在心中演练一回,但觉剑招虽藏得巧妙、故布疑阵,但其实剑法平平、无甚惊奇,说道:“黄大家的书风特色是每个字都有一、二笔划刻意拉长,苏大词家曾赞誉这种特别的笔法为『树梢挂蛇』,所以只需把所有长笔划依序相连,就能成一套『寒山剑法』。”
众人听剑招竟不在诗意,而在特殊的字体风格里,都感不可思议,纷纷执剑依样画葫芦,果然大有斩获,都十分高兴。“公子聪慧至极,请问何谓『武招』?”
大殿里忽然凭空降下一道浑厚慈和的声音,嗡然回荡,众人大惊,都停下手来四面张望,却找不到发话之人。
孤焰面不改色,从容答道:“招式为武学之末,实是百家争鸣、千变万化,非一言可蔽之。在下不才,只想到借用前人智慧、师法禅意三境界:『出招是招、出招无招、出招还是招』差做比拟。”
那人并未答话,群雄望来望去也看不见可疑人影,就又专心练剑。
过了一会儿,阵阵寒风透窗吹来,天阁顶窗覆上浓厚乌云,本来明敞的大殿慢慢晦暗下来……
“何谓『武德』?”
在一片铿铿锵锵的练剑声中,神秘人忽又开口,短短四字,蕴藏着一股沉静肃杀的力量,令众人心头大大一颤,手上长剑都顿止半空中!
孤焰依旧平静地答话:“古书所载,武德有七,乃禁暴、戢战、保大、公定、安民、和众、丰财。”
田封厉再按捺不住,饱提内力护住周身要害,宏声大喝:“藏头鼠辈,装神弄鬼!别躲在那儿扰人练武,有本事先接老身三箭再说!”
她执起小金弓,掌拉金弦,长臂向后一弯,蓄劲待发,但左顾右盼许久,以她耳目之利、功力之深,竟仍无法感应神秘人藏身处。
剎那间,大殿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力量,如潮水无声无息地退去,神秘人再度消失不见!
众人迷醉武学,仍汲汲练习剑法,但心里都挂念着怪声音何时会出现,挥剑时心不在焉又虚弱无力,昏暗的大殿里,二、三百人聚在一起舞动兵刃,就像是一群被牵线的傀儡,软弱的手舞足蹈,却不肯停下来,呈现一片十分诡怪的景象,在一旁观看的花无浪等人都心口发毛,又不知该如何制止。
过了盏茶时分,神秘人蓦地又发声:“何谓『武道』?”
孤焰答道:“武道为本,不过三者。其一,匹者之武,斗以勇拳,游以巧变,壮以豪气,一步取十人,百里不留命。”
那人沉沉地“嗯”了一声,孤焰续道:“其二,霸者之武,算以机谋,行以狠绝,威以雄军,一言取百人,千里不留命。”
那人微微提高音地“嗯”了一声,语气中透着怀疑,半晌,才沉声道:“公子以为霸主并非是最上之武道?”
每一次神秘人出声,群雄总免不了赶紧四处查看,明明感到“他”就在空旷的大殿中,但五、六百只眼睛,却怎么也看不到任何陌生人。
同时一股无形的炽烈杀气滚滚逼来,渐渐地充斥着大殿,越来越浓重,越来越灼热,众人不知是热还是怕,都开始汗流浃背、心口怦怦狂跳,喘息不已。
“最上之武道,乃王者之武,顺三光四时、服五行阴阳、行春夏秋冬,上决浮云、下绝地纪,恫瘝在瘼、合以民意,可一令动万人,四海服夷,莫不王命!”
孤焰朗朗而谈,一字一句都清脆悦耳,极其明晰,仿佛是腾腾热浪中的一缕沁凉春风,虽然细微却悠然不绝。
神秘人再度沉默了!
大殿忽然陷入一片沉寂,死亡气息如同孤峰上的缥缈白雾,一阵阵穿窗透隙地飘了进来,悄悄缠绕上每个人的颈项、腰间、手足四肢……
“恫瘝在瘼、合以民意?”
终于,神秘人放声大笑,笑声中透着无尽的寂冷沧凉:“小子,你把众生看得太善良了!民意猛如洪水,能载舟、也能覆舟!今日拥护你的,跟明日杀你的,往往正是同一批人!”
明明只是一问一答,但殿中每个人几乎都可感受到,此刻正置身于二大高手之中,对决的庞大力量似乎一蹴即发,他们实在想逃离风暴,却又迷恋天阁典藏不愿离去,双方煎熬下,都颤抖得全身发软,站立不稳,许多心志、修为弱者更是掉了兵刃、颓然坐倒!
神秘声音每一句都含有无比力量、震撼人心:“王者之武只是自喻圣贤者的痴心妄想,古来圣贤何曾真正掌握大权、一统天下?又何曾体会过位高权重者的左右为难?他们多颠沛流离、隐居遁世、好发靡靡高论而已,一旦让他们坐上高位,那种无能软弱只会被豺狼虎豹吞噬,又或是迷失自己、同流于污水之中!当众生遭受苦难迫害、杀戮战乱时,总渴望有王者带领他们追求太平盛世,所以,唯有威权武力,才能令众生信服你,也才能成就一位真王者,霸者之武才是真王道!”
孤焰声音越来越沉、越来越清冷,蕴含着一股逼出黑暗人影的凛冽气势:“所谓『侯王无以贵高,将恐蹶,故贵以贱为本,高以下为基』,居上位者,应以众生为依归,然而你原有王者之局,却行霸者之武,以草民贱命为血路,疑忌独断、肆意生杀,致酿成最终恶果,命运由来非天定、成败肇因关本性!今日你有幸重生,却仍不思悟!”
神秘的声音透着无比森冷之意: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
“刑、无、任!”
孤焰吐出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利刃,深深扎进殿中每一个人的心!
风小刀和木桑儿经过几日奔波,终于抵达静仁儒园,二人穿过入园山道,前方出现一片广大的平台谷地,名为“春秋台”,四周黑压压挤满了人,中间有二大高手正激斗不休,一位是曾相助运送兵刃、使判官笔的田尚智,对手则是位华装美妇,满头银发,脸上光嫩细白,柳眉樱口,教人瞧不出真正年纪。
儒园子弟却分成两派,壁垒分明地对峙,支持田尚智的弟子气势虚弱,紧张地攥拳搥掌,恨不得替身下场。
另一方虽也是儒园子弟,却眉飞色舞地为银发妇喝采,至于前来求援的武林人士都伤痕累累、神情疲惫,两不相帮。
风小刀挤在人群中,拉了一粗眉汉子问道:“老兄,场中斗得厉害,究竟怎么回事?”
粗眉汉子眉头都快揪成一团,黯然道:“小伙子才来避难吧,你有所不知,咱们前脚进这儿,无间后脚就来报讯,说田老师殉道身亡,儒园因此内斗不休,二边人都称有园主授命掌门之位,只好以武艺一决胜负,咱外人瞧不清谁说的真话,无法相帮!”
别人门中之事原本就不宜插手,何况群雄个个挂彩,就算有心也无力。
风小刀骤听田文辞噩耗,既惊愕又难过,忙问道:“那老妇并非儒门中人,怎也来争夺掌门之位?”